老者身后,跪着一地百姓,火光下的他们,脸上是泪,眼中是希冀。
宇文霁鼻子发酸,喉头发哽,吩咐道:“取大锅来,在此杀牛宰羊,与民同喜。”
大锅放下了,柴火烧起来了,百姓们乐呵呵地拆了房子,就算那房子是他们自己的,也不在意。
被宰杀的牛羊在惨叫,百姓在欢呼。
哦,还有人在惨叫,那群叛徒,本来想明天天亮再弄的,干脆今天就挂旗杆子上吧。缺了胳膊的谢熨首当其冲,宇文霁特意吩咐,要先包扎他骨折的胳膊,给他喂水,若他太累了,还要适当松一松绑缚。
这种人,让他死得太痛快,是对所有被他直接或间接害死之人的不公。
——铁骨朵具体哪里找到的?在一处牲口棚里,还是大头朝下掉下去的,是没伤人,但砸死了一头牛。
宇文霁在与百姓同餐共饮时,托博人在逃亡。
嘉坦托在回忆,他引宇文霁入瓮后,自己也登上了瓮城,此时想来他也是好运,因为宇文霁看上的是对面的城墙,若他看上了自己这一段,嘉坦托很确定他逃不了。
因为那时他还寻思着怎么分食宇文霁呢。托博人也有食人的传统,他们最爱吃的就是敌人的首领和勇士,认为吃下对方的肉后,多少能够获得一些对方的力量。
他清楚看见了宇文霁是怎么投掷他的铁骨朵和大盾的,那面大盾被硬生生扔上城墙时,嘉坦托被吓得当场跌坐在地。他们入关后,还是遇到过一些城池抵抗的,有两座城池现在还没陷落,固然是他们托博人不熟悉攻城战,且君心不齐,但城池的强大防护力,他还是很清楚的。
他们要有宇文霁一个这样的勇士,必定攻无不克……呃,他们没有,人家是对面的,攻无不克也是对面的了。
所以,嘉坦托就撤了,且没让他的部族杀人,他自己只带走了最喜欢的几个女奴,其余男女奴隶都放了,阻碍行军的牛羊马匹也遗弃了许多。
一边逃,嘉坦托一边在心里狂骂——这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神人?
次日,士卒们开始给奴隶们登记造册,然后逐步放人离开。
托博人逃得匆忙,嘉坦托又下了令,所以只发生了小范围的杀戮,外加过去没有遭过劫掠的世家这次也被匆匆劫掠,比如谢家。
宇文霁入城后,谢熨的弟弟和儿子们还不知道状况,跑到宇文霁跟前哭闹,要告托博人的状。宇文霁见都没见,直接让他们兄弟、父子团圆,一块儿吊着去了。
大批的奴隶开始回家,幸运的人不只家还在甚至还能找到家人,不幸的人,只能看见一地废墟。
还有病了、伤了的,这些人被稍微清理后,用担架抬进军帐,放在行军床上。
后续处理政务的人手在两天后也来了,在这段时间里,宇文霁找到了不少白家人,他们没与托博人交手过,所以被交给托博人做奴隶后,托博人倒是也没针对他们。
白家人是武将世家,男女都身子健壮。
无论男女,有性子烈,直接自杀的。有一直逃跑的,给弄成了残疾。再有,女子都有孕了。外加疯了的。男子撑下来的不少,女子还算完整的,不剩几个了。
不止白家女,被救出来的女子,都想打胎。但有的月份大了,打胎实在危险。不同意,这些女子就私下里找法子,有挺着肚子撞墙的,还有拿石头砸肚皮的,弄出来了不少一尸两命的事情。可是她们的这些行为不但没让其他女子止步,反而像是提醒了其他人。
城中的幸存者们开始被过去折磨,有的不断自责为什么是自己活下来的,有的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被救的真实性,最普遍的是夜夜惊梦……
每个人的情况各有不同,他们需要家人的照顾和时刻关注。
但在乱世,这是不可能的。因为他们很多人现在就是家的全部了,即便有家人,家人也得干活。
宇文霁头疼,局势竟然有弹压不住的势头,不只有孕的女子状态不稳,幸存的男女老幼也开始陷入痛苦的躁动中,连驻军都开始受影响了,本来想继续进军的宇文霁现在也难以动弹。直到,夜里响起了古琴声。
宇文霁循声而去,本来是要阻止的,但走到半路,他就改变这个想法了。
对方弹的是《击鼓》,就是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的出处,虽然关于这句话说的是战友还是夫妻尚有争论,但它确实是一首战歌。且在民间传唱颇广,在鲁州这种民风彪悍之地,百姓即便不识字,却也几乎人人会唱。
他们唱得并不整齐,调子千奇百怪,宇文霁就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,在反反复复唱着最后一句:“于嗟阔兮,不我活兮。于嗟洵兮,不我信兮。”(相别久已,再难相会。相聚远矣,再难践诺。)

